【晴雅】心若向阳（17）
花朵很新鲜，几乎摆满了整个部门所有能置物的角角落落。会议室，茶水间，走道两侧，复印机旁，包括经理室的办公桌上，透过明净的玻璃隔层看过去，都摆了好几支。
每一朵花都是茎直杆挺，绿叶墨翠，花盘盎然，即便不似那些娇贵艳丽的花那般沾霖带露，娇媚无双，却有着特有的辉煌和昂扬。
原本只有几颗纯叶绿植的办公室被遍处散落的明媚点缀，立刻变得生机勃勃起来。
“啧，为什么我们部门是向日葵啊，一点都不美。”
博雅工位右边就是一个文件柜，上面也摆了几支向日葵，随意地插在直身水晶瓶中，没怎么特别摆弄造型，一支支骄傲地昂首挺胸。总是偏爱衣着明艳的女同事身段窈窕地倚在储物柜旁，略嫌不满地说着。有着靓丽精致甲片的纤纤十指肆意拨弄了两下灿金色的花瓣，稍一用力便扯下一片。
瓣瓣相连致密挨着的圆环瞬间就缺了一块，看得青年下意识一皱眉。
“可以不爱，但是请别伤害。”左边传过来一个含着笑的温文女声，是那位大小姐，“我觉得向日葵挺好的呀，它的花语是光辉，高傲，忠诚，沉默的爱慕，多积极向上，多有意境。”
“我还是喜欢玫瑰，热情如火，轰轰烈烈。”个人偏好有所不同，爱与不爱，都无可厚非。
“嘻嘻，那你申请调到人事部去吧。他们发的是玫瑰，不过是白色的。”部门年纪最小的女同事Amy也笑着走过来加入讨论。她个性活泼开朗，在公司大多部门都有交好的朋友，消息最灵通，“我倒是想去公关部，那里的铃兰真的好可爱啊！”
“……”原来每个部门的花还都不一样。
“你们知道财务部是什么花？”小女生提了问题，也没故作神秘，马上就自问自答道，“康乃馨……”
“财务部啊……那真是得当亲妈供着。”又有人插嘴玩笑。
一个平平无奇的周三早晨，大概整栋办公楼的气氛都被公司高层的这一特殊举措炒得热闹起来。
博雅眼睛盯着电脑屏幕上打开的文案，面上看似一派淡然古井无波，可整个思绪早已是一团乱麻。精神根本集中不起来，盯着看了十分钟，愣是一行字都没装进脑子里。
什么都不想听，可耳边的议论还在兴致勃勃地继续。
“哎，你们说是谁，这么大手笔，全公司送花。这得花多少钱啊？”面对这样豪横的行径，总有人会考虑到更实际一点的问题。
“还能有谁，咱们的霸道晴总呗。”其实大家心里都有答案，只待有人挑明，好引出接下来的话题。
“唉，贫穷限制了我的想象力。你们说晴总这是怎么了？受什么刺激了？谈恋爱了？”说话的女同事话中带酸。毕竟，没有女人会不羡慕有人能拥有这样的情人，或者追求者，不止有钱有势，长相又帅气英俊……
“你们没看过‘如懿传’吗？”不知是谁突然冒出这么一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引起所有人的好奇，“皇帝送了如懿一支玫瑰花簪子，如懿问他是她一个人有，还是合宫都有，他说每位嫔妃都有一支，只是花的种类不同。”
“哦～～～”几乎所有的人立刻都是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异口同声地感叹。
晴宇集团的两位晴总。老晴总白手创业，糟糠不弃，伉俪情深，为人称道；可小晴总却并未传承乃父之风，一贯风流博浪，隔三差五就有各色绯闻传出来，也是同样名声远播。想来自己公司近水楼台，又是业界翘楚，俊男美女扎堆，虽比不得真正后宫，却也差不了多少。现在估计所有人都觉得自家总裁这是想一碗水端平，合宫宁睦。好手段，果然有帝王将相之才……
几句闲聊下来，时间已是不早，大家手头都还各自有事要做，又嘻哈了几声也就心情颇佳地散开各忙各的去了。总之幸与不幸，他们也只是个无关的看客，瞧个热闹罢了。事不关己，己不劳心。
办公室很快就恢复了规整忙碌的常态，可博雅的心却一时静不下来。先有满室欣欣向荣，后有一番言之凿凿。从刺激到打击，搅乱一池春水，如海沸波翻，心旌神摇得厉害。
他扭头看向被玻璃幕墙阻隔的窗外，蒙蒙的雨丝已经止住了，被涤净了浑浊悬浮物的空气看上去清爽澄澈。天空还是黯灰色的，可遥遥远处的天光透亮已经在悄悄移动过来，似是要拨云见日。天气预报好像说下午会放晴。
博雅游神妄思着，桌上的手机突然响了一声，还没看清发信人是谁，简简单单的三个字率先映入眼帘。
“喜欢吗？”
喜欢什么？不言而喻。
博雅心里顿时烦躁更甚，连同整个身体都有些隐隐发麻。他本不想回消息，可是又压制不住心里不知名的恼意，心烦意乱地回了一条过去。
“不喜欢！别拿你追别人的那套应付我，谁喜欢给谁去，多得是稀罕的人排队侯着！我不需要！”
确认发送以后，手机便沉寂下来，迟迟不再有动静。
过了几分钟，博雅才慢慢冷静下来，看着发出去的消息突然生出许多后悔。人在冲动的情绪下做出的事果然十有八九都是错误的。自己这气生得这么明显，反倒让那机敏善查的家伙看了笑话。
可是时限已过，消息已经无法撤回。
正当博雅强制自己把杂念从脑子里清空时，手机终于又响了。
“流言蜚语而已。哪里来的别人，只有你。”
呵，花言巧语，真是够了！博雅长出一口气，在退出微信的前一秒，对话框里又跳出一条信息。
“我要你，相信我。”强势的语气，命令的口吻，说得肯定且不容置疑，不像是恳求，倒像是必须。
如此蛮横不讲理，堵得博雅满腔抑塞，胸口发闷，可这六个字却如遒劲的根须般结结实实扎进了心里，瞬间盘踞。让他觉得那个男人是认真的，并没有在同他戏弄玩笑。
“我信你个鬼！”五个字刚被编辑好，还没等发送，就遭到删除，到底都没有再回任何消息过去。
此刻任何的言语，都像是带着醋意的嗔责，未免太过暧昧……
向日葵的花期很长。
在同一天送达的所有花都枯萎凋零不知已经成了哪里的肥料时，那些向日葵却依旧倔强伫立着，凭一己之力为无趣刻板的办公环境增光添彩，也因为这一份坚毅被之前说不喜欢它的人逐渐地欣赏起来。
只是花期有多长，博雅的闷气就有多长。从那天起，他就再没理过晴总的晨参暮省。
而这位曾被自己认为阴魂不散的大老板，也着实沉得住气，除了微信，一次都没有再在博雅面前出现过。
两个人一个楼上，一个楼下，硬生生像是隔了两个世界。缘悭一面，须臾故人。
无数条问早问好问饥问寒的消息都被强迫症青年一一点开了，但都是冷冰冰的已读不回。直到办公室里的最后一抹亮色从明丽变得焦颓，然后消失在自己眼前，博雅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他已经大半个月没有搭理过那人了。
可是冷淡并不等于放下，在这段时间里，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反而潜滋暗长得生猛异常。正常的工作已经没有办法冲淡心中的惶惑，于是已无加班困扰的青年接了更多的兼职case，每晚把孩子哄睡后，都要打开电脑继续工作直至午夜甚至凌晨。
其实夜晚并不是一个适合工作的好时辰。劳累过载的身体无力再负荷已经紧绷了一整天的心神。过分安谧暖暗的环境总会让神思完全不受意识的束缚，游荡往自己无法控制的方向去。
所以博雅一般在这个时候会选择一些网页维护的基础工作。是夜，当他打开那个彩虹网站的时候，突然自嘲地惊觉到自己这段时间登录的频率大概快比那些有网络依赖症的正常用户登录频率还高了。
网页打开着，博雅粗略浏览了一圈，虚拟的世界风平浪静，大家相谈甚欢，和谐友善，宛如一片世外桃源。
眼睛对着电脑的时间已经累计超过14小时，早已经痛胀酸涩。虽然有防蓝光的镜片保护，却收效甚微，双目依然在屏幕光线的刺激下轻微渗泪，眼前也开始出现视觉疲劳的光点幻影。
“在干嘛＝我想你”
一条新贴在准备关电脑前最后一次习惯性刷新后显示出来，凌驾于所有帖子之上。深夜，对于所有人而言，都是释放内心情绪的黄金时间。
这是一个陈年老梗，可明显老而弥坚。只是短暂的出现就吸引了很多还在浏览网页的人的注意，包括博雅。
他无意点进帖子里去。这样的标题，里面可想而知无非也就是一些排遣忧思苦闷的内容，也许还会有点无病呻吟。但是这个标题让他想到了一个人。
他拿起一旁静默休眠中的手机，解锁，打开微信。指尖一路下滑，找到那个已经被无数新聊天顶下去的头像，点进去。
聊天界面被左侧来自不同时间，却毫无二致的三个字刷屏，干干净净，整整齐齐。被光线刺激过度的眼前越来越昏花，原本熟悉的字突然变得陌生，起伏摇曳着仿佛要从窄小的屏幕里跳出来，一个个朝着他张牙舞爪，似在嘲笑他的这么长时间以来的自欺欺人，以及自作自受。
博雅摘了眼镜，阖上眼睛，身体软软地靠在身后的椅背上，电脑屏幕的白光映出一张略带苍白憔悴的脸，还有嘴角的一抹苦笑。
手机也亮着，在微信系统自带的蓝色背景中，屏幕最右下方的绿色对话框里，显示着和左边一样的三个字。
“在干嘛。”
立刻收到另一端的秒回。
“吃午餐。不生气了？”
然后三分钟不到的时间，手里就开始发出阵阵嗡鸣，在桌上连续欢快地振动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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